现在是白昼，但也是在漆黑星空之下。
冰霜堡垒在进入预定轨道之后，关闭了氢氧发动机。
它像是从奶茶杯子里甩出来的一粒冰沙，悬浮在比天还高的绝对寂静之处。
太阳显得很小、很遥远，但是光芒比在地上看时更加夺目锋利，不可直视。
阳光把冰霜堡垒的一半照得华彩璀璨，冰霜堡垒的另一半则隐没在黑暗之中。
就像清晰可见的月球，也是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
而在下方承载整个世界的行星，也是同样半明半暗，像是从奶茶杯里甩出来的一颗珍珠，也悬浮在星空之中罢了。
随着发动机关停，整个冰霜堡垒内部进入了失重状态。
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尝试在空中飘浮，相互之间头脚颠倒地兴奋交谈。
他们大多数人从未想象过这种情景，一时觉得自己好像能飞了，但仔细一品，又觉得这不是鸟儿的那种飞行，因为拼命扑腾胳膊也无法让自己迅速前进。
伤员的负担轻了许多，疗伤变得容易了。
而那些没受伤的人之中，则有许多行动力比较强的人想要破坏外墙，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钱飞连忙发布广播：“不许出去，外面是无底深渊。”
这对于女郎们也都是新奇的体验，就连冯瑾这种见多识广的人，对于太空失重也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而陈夏华虽然对此早有概念，在很久以前就听过钱飞的授课，此时也像个小孩一样专注地玩水，从水壶里倒出一个水球，想要试试看把水球的水吸进口中。
倒是广大的乘客们有一大批人的想法，是连钱飞听了也大吃一惊的。
这种想法的传播之广泛、底蕴之深厚，使得有一个朝廷命官作为代表来到了最顶端驾驶室，来到钱飞面前，不卑不亢地询问：
“敢问钱大仙，我们这十几万人，是不是飞升了？百姓携带的鸡、犬之属，是否也一同得道成仙了呢？”
那官员是一位御史。
原则上，关于世界观之类的问题应该是翰林院负责，只不过此时冰霜堡垒之内并无翰林院的人。
现在如果是总督大人亲自前来咨询，未免有失朝廷体面，而御史的官阶较低，权力很大，且有责任了解各种乡野风闻，来干这种古怪的活计倒正合适。
钱飞被他问得目瞪口呆，迟疑了半晌，说：
“我想先问问你们对于飞升的理解是怎样的？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移山填海？”
御史大人冷静地说：“阁下才是对修行术业有所专攻之士，下官请阁下解惑。”
钱飞的眼角余光瞄到连李木紫都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想你们可别继续误会下去了，但愿你们愿意相信我的专业性，忙说：
“你们之中谁也没有飞升，大家都还是与昨天一样的凡人。”
御史的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这让钱飞松了口气。果然这些考过科举的人，世界观没那么容易被迷信击倒。
御史飘浮在空中，摊开双袖说：“那么我们的这种情况是？”
钱飞说：“我们是在坠落。刚才我是一把将冰霜堡垒抛到了天上，现在我们都在坠落。”
御史的脸色发白了：“坠落？”
钱飞拿起身边的一块灵石，把它放在自己面前空中，说：“这块石头此刻也在坠落，我们也在坠落，我们坠落的速度是相同的，所以相对静止。最终我们会落到镇中洲，这就是回家的途径。”
御史也听懂了，不过脸色更白：“那么最终落地之时……”
钱飞微笑说：“让我看看时间……不对，那是什么？”
整个冰霜堡垒大体上是半透明的，外面的阳光能够提供一定的照明，但不会伤害里面乘员的视力。
不过钱飞所在的顶端驾驶舱大体上是全透明的，唯有对着太阳的那一块冰墙是半透明效果。
除了太阳之外，天上的星空、下面的碧蓝大海，都能看得格外清晰。
钱飞刚才一怔，就是因为发现一颗流星从视野的一角划过。
流星？
当时他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迟了两三秒钟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现在整个冰霜堡垒在大气层外失重空间内，而流星之所以划出一条明亮的线坠落，是因为其与大气层摩擦，燃烧发光。
在外层空间看星空是不隔着大气层的，为什么会有流星？
但是这种情况着实太过特殊，所以让他反应慢了几秒。
这几秒就让他丧失了最后的紧急变轨机会。
一根灰白色的石柱，宛如标枪一样，从新大陆投射而来，直直地插进了冰霜堡垒之中。
澎湃的冲击力将偌大的冰霜堡垒一劈两半！
这根石柱比新大陆地脉上升起的其它石柱都要更长一些。冰霜堡垒有三百多米高，这次这根标枪石柱也有三百多米长，贯通在堡垒的重心上。
司马吞蛟能够从遥远的新大陆抛射这样一枚弹道导弹，其弹道正好与冰霜堡垒“对接”，算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不过，这种算力与爆发力看起来也算是司马吞蛟的毕生绝学一掷，不至于能够连发。
钱飞虽然因为对流星的判断不够敏感，损失了紧急变轨的时间，不过真要在几秒钟内紧急变轨恐怕也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首先，人体不见得能承受这么大的加速度，即便躲开了标枪，如果十几万人全都撞死了，整个冰霜堡垒变成了装满“西红柿酱”的透明罐头瓶，那将是无可挽回的悲剧。
其次，钱飞并不确定那根石柱标枪是否具备自行变轨追踪功能。
这个导弹功能表面上看起来太高科技了，但其实灰白府的飞剑就拥有类似的智能制导能力，把器物修炼得具备一定灵性，司马吞蛟现在的境界恐怕也能做到。
无论如何，现在说什么击中不击中都晚了。
冰霜堡垒列成近乎整齐的两半，这两半正在太空中越隔越远。
一万多人像是扬起在半空的芝麻粒一般，直接暴露在了无底深渊之前。
在这个地方，任何星空的方向都是无底深渊，而面向大地的方向则是粉身碎骨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