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那带着钩子的眼神和轻飘飘落在草图上的视线,在凤凌曦心底激起了层层警惕的涟漪。那丝一闪而过的精光,绝非寻常伶人该有的探究。
这王府里,果然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她面上不动声色,敷衍了几句便将这位“狐狸精”打发走,草草结束了与沈砚的击掌为盟。沈砚兀自沉浸在对“商业帝国”的狂热畅想中,倒也没多纠缠。
然而,王府里的空气,却仿佛在悄无声息地凝滞。
回廊下,平日聚在一起偷懒说笑的小侍女们,此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边关”、“打仗”、“北狄人好凶”之类的破碎词句。
路过的侍卫步伐也比往日沉重急促了许多,眼神交汇间带着心照不宣的凝重,佩刀碰撞的铿锵声似乎都带上了一丝紧绷的杀气。
就连沈砚院子里摔东西的动静都少了许多,那只价值千金的红嘴绿鹦哥也蔫蔫地缩在笼子里,没了往日的聒噪。
凤凌曦心下了然,裴珩那句“风雨欲来”并非虚言。他将北狄屯兵雁回关的消息,有意无意地在这王府内“泄露”了。
这既是提醒,也是考验,更是将无形的压力传递给了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逼着他们在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做出选择。
这股沉重的暗流,在赫连冽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凤凌曦再次踏进那座弥漫着汗水和野性气息的小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演武场上没有了往日沉闷的击打声和野兽般的低吼,那个高大魁梧此刻正背对着院门,沉默地矗立在院墙边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凤凌曦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几步之遥停下,甚至能感受到赫连冽身上散发出像是原狼王被折断利爪困于牢笼的悲怆与不甘。
“看什么?”凤凌曦的声音不高,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看你的家?你的草原?还是看即将踏破雁回关、饮马中原的北狄铁骑?”
赫连冽的身体骤然一僵,眼神中充满了被戳破心事的暴怒和领地被侵犯的敌意!
“赫连冽,”她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想在这里,当一个永远被囚禁、被唾弃、被遗忘的质子,像只被拔了牙的狼,在这金丝笼里憋屈到死?”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他最深的痛处和恐惧。
“还是……”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紧紧锁住他眼中那瞬间翻涌起的、更深的挣扎与渴望,“想回到那片生你养你的草原?哪怕是以另一种方式?”
赫连冽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琥珀色的瞳孔在暴怒与某种被点燃的野望之间疯狂闪烁。
他死死咬着牙关,下颌绷紧如铁,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即将喷发的火山。那凶狠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凤凌曦的身影,带着惊疑、审视和一丝被点燃的火光:“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凤凌曦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赤裸裸的交易意味,“帮我做一件事,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对我有用。”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清晰地吐出她的要求:“利用你的渠道,你的人脉,帮我弄清楚,北狄此次南侵,真正的主帅是谁?是左贤王?还是王庭的那位?他们的意图,仅仅是劫掠?还是志在吞并?”
“你要我背叛我的族人?!刺探军情?!凤凌昭!你做梦!老子宁愿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当北狄的叛徒!”那暴烈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凤凌曦甚至能感觉到他肌肉贲张的身体里蕴含的毁灭力量,下一秒就可能将她撕碎!
但她依旧站得笔直,迎着赫连冽择人而噬的目光,缓缓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不,赫连冽。我不是要你背叛你的族人。”她盯着他那双因狂怒而赤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灵魂深处,“我是要你,为自己搏一个未来!”
“是像只困兽一样,在这里腐烂发臭,看着你的族人流血,看着你的故土可能被战火焚毁,而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当个可悲的旁观者,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囚徒!”
“还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赌一把!赌我能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让你堂堂正正、以你自己的方式,重新踏上那片草原的机会!”
“囚徒?还是赌徒?”凤凌曦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重重砸在赫连冽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你自己选!”
死寂。
小院里只有赫连冽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他死死地盯着凤凌曦,那双琥珀色的狼眸里,暴怒、挣扎、屈辱、不甘、对自由的渴望、对故土的思念……无数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如同风暴般疯狂碰撞、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赫连冽眼中那肆虐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野性。
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看也不看,狠狠地向凤凌曦掷去!
那东西带着破风声,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
凤凌曦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入手冰凉坚硬,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低头一看,竟是一枚约莫两寸长用野兽腿骨打磨而成的哨子。
“三天后,子时,西角门。”赫连冽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和疲惫。他深深地看了凤凌曦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孤注一掷的疯狂,有被命运戏弄的悲凉,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内室走去,那高大魁梧的背影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孤绝,沉重得仿佛背负着整个荒原的重量。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凤凌曦站在原地,掌心紧握着那枚冰凉刺骨的骨哨,粗糙的纹路硌着她的肌肤。她低头看着这枚小小的信物,心跳如擂鼓。成了!这头桀骜不驯的狼,终于被她暂时套上了枷锁!
然而,这枚骨哨带来的并非全是欣喜。它更像是一把双刃剑,一头系着她急需的情报,另一头则连着无法预知的凶险和背叛。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院墙角落那丛早已凋零枯萎的蔷薇花藤阴影下,一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衣角,倏然一闪,消失不见。
是卫铮?还是……别的什么人?